禾火彳亍

过眼云烟。月浅灯深。

人间喜剧(下)


*暑假结束前激情填坑【。】

晚餐后罗马尼却从生起炉火的椅子旁醒来。侍者刚刚点燃壁炉,把燃尽的火柴丢进噼啪作响的木柴中。他同光线和黑暗一并到来,是晨昏之间相隔的细瘦影子。
梅林很难说服自己假装无事发生,他摆出僵硬的笑容送侍应生出门,转过头来质问罗玛尼白天行踪。

“我还想问你你去哪了呢!”罗玛尼双手环绕,指责他一睁眼就不见人影,现在又突然出现吓人一跳。

梅林隐隐感觉到些不好说出口的什么,扭头去开侍者留在沙发椅旁小几上的红酒。兴许是又没睡好,这事常有了。梅林自言自语,手下一抖把一半的软木塞断在了酒里。他倒是不介意,饮着带着木塞霉味的劣酒问罗玛尼准备休息几天。
“别用你那种看着小姑娘的眼神看我,”罗玛尼尝了一点酒对他龇牙咧嘴,“我看了就烦。我也不知道啊,明明我供事的研究所好像才刚刚度过很艰难的一段战斗……百废待兴。你问得对,我怎么在这里休一个不知归期的假?”他挠挠头发,眼神仿佛窗外雾霭。梅林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嗓子里,像是红酒的木塞在瓶子里断了一半。

梅林在深夜里对罗玛尼说起自己唯一的弟子的故事,难得脸上露出愧疚神色。好像死亡总是这样,总是这样看似温柔缱绻地同生命一起翩然而至,带着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温暖,带着缓慢收紧的绞索。绞刑架上生苔开花,掩饰过惨暗的血迹斑斑。楼下的楼下在举行舞会,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女士飞扬起的镶着花边的裙摆和浅金色的香槟。人类的感情不相通,梅林自诩非人也不能免俗。他坐在桌旁点亮一支如豆的烛光。烛台上生了锈。罗玛尼从火炉旁走过来,焰心金黄,外焰却发蓝。

然后梅林明白,他是寓居于稿纸之中的幻影,远离剧院远离舞台喧嚣远离恶俗脂粉香气。他不是任何人,甚至不是他笔下角色,他是罗玛尼,他只能是罗玛尼,是舞台谢幕时失去踪影、是在最后一幕猩红背景里融化消失的罗玛尼。
罗马尼非常安静地歪在扶手椅上,像是舞台散场后的离了线的木偶。仿生人梦见电子羊,罗马尼会梦见什么?

从半夜时分开始下雨,雷声和闪电划过漫天乌云被一扇玻璃挡住。梅林心里生出些复杂情愫。人类在这种时候饮酒,用苦涩引起的表情掩饰眉间沟壑。

梅林这个假期从地理角度来讲过得并不好,雨下得他膝盖都隐隐作痛,沙滩海浪小姐姐基本上算是一个都没有,还给他在不大宽敞的房间再塞下一个罗马尼·阿基曼。炉火灭后光线昏暗。梅林自恃视力尚可,就着摇曳烛影摊开纸笔。某位悲剧专业户前辈在哄小女孩时说这个是为你而写的故事。行吧,虽然罗马尼不是什么小女孩,我也不喜欢什么悲剧,但是这本故事为你而写,阿基曼先生。梅林饮尽最后一点带着渣滓的红酒,砸吧了一下不是很好的回味,那我就写啦。

于是六千海拔的雪山在笔下伫立起来,他跨过幻想乡的繁花锦簇去和真实的罗马尼相拥。新叶缩回枯枝,水流随着船只消退干涸,兽骨森森然如囚笼,从内里原先柔软内脏处所绽出花朵。星辰日月暗淡了,透明的半透明的液体从细颈玻璃瓶中剥离,凝在半空里像重生的星星。

何苦呢,何苦呢。星星绕着圈儿嘲笑着。

每片新绿都像他的眼睛——他连那年的春天都没能看见。冰雪还固结着,像一口冰棺。白雪公主的喉咙里卡了块苹果,终将醒来。他是无数尘埃,拼不回一个完整的躯壳。

是他犯了错。他在那么久以前第一次试图窥探未来时就错了。误把灾厄看做空中烟火,把实在的人看做虚幻倒影,把命运看做可琢磨可掌控的东西。

第二天早上光线还暗着的时候梅林把罗马尼喊醒,罗马尼半睁着睡眼听他讲话。讲完也醒了,思维却还不清晰:“我…我强烈地热爱活着,热爱生命,热爱美好的东西。从窗口能看到的白色细沙和深色的海水,来往的人和半空的鸟。也包括你,梅林。但我不得不……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着值不值……我喜欢你的故事,把它写完吧。”

天光亮起来,罗马尼暗下去。梅林收拾了沙滩椅和衬衫,很不梅林地躺在遮阳伞下看了一天的海鸥。看它们在半空中无声地滑翔。
梅林看了一天,好像想起来什么,好像又没有。那点记忆朦朦胧胧地,比罗马尼还要让人捉摸不透。当天晚上罗马尼已经非常自然地霸占了靠近壁炉的沙发椅,小口小口地吸着杯子里滚烫的热巧克力,和突然认真起来写作的梅林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。罗马尼还读了梅林化名梅莉写的剧本,大加赞赏,秒秒钟拜倒在梅莉虚拟的石榴裙下。假期统共一个月,来回路程占去四分之一二,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礼拜,占去满打满算四分之一,也算充实。

最后一个标点落下去刚刚好是在第八天早上五点半,梅林一晚上没睡,蔫得像霜打的芙芙,想让罗马尼帮忙端一杯热咖啡,半天没有回音,他睡了一觉后才想起来,故事封笔,故事所赠予的人回到故事里,回到他雪山上观星所里的一隅。
行吧,那我也回去啦。今天天气非常好,梅林下去退房,对每个人都露出微笑,感激服务生每晚的两杯饮料,多给了些小费。沙滩椅是租的,遮阳伞是旅店提供的,除去这些,一只箱子沉得压手,除了变轻的墨水瓶,没什么变轻了。

他出门时邮差走讲来,和他擦肩而过,问前台服务生谁是安布罗修斯先生,这里有封他的信。梅林诧异地回头取信,借了把刀划开火漆。立香写的,说是有急事,速归。

梅林向来对立香的急事不置可否,慢吞吞地谢过邮差,拎着箱子往火车站走。天气真的很好,他坐在车上不得不把窗帘拉下来好补眠。梦里又是雪山连绵,罗马尼背对着他往前走,前面是与雪同色的神殿。梅林活生生被冷醒,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雨,穿过没关的半扇窗,打湿半边窗帘。梅林重新靠回椅背,他有心事未了,连梦都做不下去。

回到剧院,门外月季在开最后一季花。立香算了日期到门口接他,埃德蒙在旁边叼着个烟斗,墨绿色披风披在立香身上。两个藤丸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医务室门口,通知他由于南丁格尔小姐新剧上演抽不出时间,剧院有了新的医生。梅林推开门,橘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医生坐在沙发椅上吃蛋糕,小叉子上镶着红心,被这阵仗吓得一愣:“……呃,那个什么……我是罗马尼·阿基曼,今后多多关照……叫我罗曼也行。”嘴角还沾着点巧克力屑。

梅林笑了笑:“梅林·安布罗修斯。顺便一提,罗马尼,你觉得梅莉上一部戏写得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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